[試讀] 賽拉耶佛的大提琴家

輕薄的讀本，卻讓我每翻必淚。文字清新簡單不做作，每一個字就是看見的意思，不需要深刻思索文意，卻能建構出無比的滄桑。

戰爭，印象中何其遙遠，現實上卻近在想像不到的距離。塞拉耶佛的人們，原本跟我們一樣，生活在現代、富裕的社會裡，直到山丘上的人來了，對城市進行封鎖與轟炸。原因，沒有說明，整本書都是由生活狀況的細瑣出發，沒有義正嚴詞地譴責，也沒有伸張正義的批判，連這些，對承受恐懼的賽拉耶佛居民來說都太遙遠。

故事主軸是在烽火中的賽拉耶佛，一次攻擊麵包店死了廿二個人，一個從慢板中尋求安慰的大提琴家決定要為廿二的人演奏廿二天，雖然他不知道原因，但他就是這樣做了，在山丘上的人拿槍瞄準的街道上，演奏Albinoni's Adagio的當中，大提琴家從音樂中找回了希望。

一開始，大提琴的音樂段落重複了三次，每次都能從腦海中喚出記憶中的大提琴音色，仔細比對三個相同的段落，從一開始的突兀到熟悉，彷彿一陣動搖，忽然，我懂了作者這樣刻劃的原因，隱隱約約一種無以名狀的悲愁噬囓上了心頭。

交代完了大提琴手，便不再由他的角度敘述，雖然他是整本書的靈魂啟發，但接著，用人性的最底層豋場。由三個戰火中的生命，完全不同的際遇角度來闡述這場無止盡的恐懼，小老百姓的慾望降到最低，烽火前的事恍如隔世，可封鎖線內的他們只能努力活下去，雖然，不知道這危險的狀況會持續多久、自己的希望能燃燒多久。

父親，一個照顧家庭的男人，妻小都賴他保護，缺水斷電的環境迫使他每四天就得外出打水一次，外出，是非常危險的，山丘上那群人透過步槍瞄準每一個街口，就等哪天一個運氣不好，子彈落在他身上。每一步都是恐懼、每一段路都是壓力，但水源，卻是不得不汲取回家的東西；每四天！

而作者就帶領著我們跟著這位人父，走了一趟，來看看我們熟悉的水泥叢林在人為的狙擊下演變成恐怖的煉獄，殘破頹倒的建築來自於彷若隔世的記憶片段，雖然經歷過安全的歲月與地球上的其他人無異，可，上一次不需要顧慮槍手濫殺過街的印象湧上心頭卻已模糊，翻覆的街車成了掩蔽，同行的路人成為測試山丘上狙擊手有無瞄準這路段的小白鼠，每天，死亡就在身邊。

男人，妻小都到國外了，剩他一人委身在妹妹家，跟妹夫的不和睦讓他忍受著外面的危險決定去員工餐廳，他覺得妹妹收留自己是因為他還有麵包可以拿回去，工廠已經不付錢了，直接拿麵包抵工資，在封鎖的城市裡，一條麵包的價值高過一袋一袋的紙幣，所以，這是他認為沒有讓妹夫掃地出門的原因。可白天，他寧願站在街上逃命，至少有某個地方去。

一路上的建物、路途，都是人們熟悉的街景；我佇立在公司樓下，仔細看著大樓的牆面與落地窗，很難想像這些理所當然的存在可能會有某一天成了殘垣斷壁，若真的有那樣的一天，我還會在乎現在斤斤計較的困擾嗎？不會，我不會再在乎頭髮的長短、不會再思索薪水高低、不會再去想天氣太熱、雨下太大。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每一次呼吸就值得慶賀，接著，再努力活下去。很難說我會不會在一開始就放棄生存，永無止盡的受苦是非常可怕的，可戰爭，真的離我夠遠嗎？遠到我不需要思考它嗎？不願意看見的危機最殘忍。

就是這樣細細瑣瑣的生活片段，讓我不時強忍鼻酸，這些事情不是不可能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書中的主角們也原本以為世界人道組織或聯合國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而族群撕裂的仇恨卻隨時可能發生在我們身邊。各位為了自我利益或所謂族群利益廝殺的政客們，你們看見了操弄人心的後果了嗎？

好可怕，只是區分你我，就必須殺人放火？只是過往的歷史軌跡有衝突，於是我們水火不容？

沒有，故事中沒有這樣的控訴，作者僅僅讓迫窘的人性活生生揭露到讀者面前，他將罪指向了未知的自己，透過殺手女孩告訴我們：我們可以不一樣。

我們可以選擇不要繼續仇恨下去。

女孩，渴望與戰前的自己劃清界線，現在，山丘的人撤退之前，她將自己看做一件武器，打擊山丘上那群殺戮者士氣的武器；因為戰後，她要洗清血腥的雙手，好好生活。大學時習過的射擊讓城裡的軍閥網羅自己，這種邀約無法回絕，幸好她的價值足以彌補她的任性，她自主作戰，將過往、電影、跳舞、逛街、一切在過去認知中理所當然的事物用她的名字封印起來，讓自己全心捱過這場戰爭，她懷抱著無比的希望。

我祈禱自己不用經歷戰爭，我知道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全書端靠簡單的文字撐起場面，很厲害的白描與情境描繪手法，看不到人性表淺的憤怒、悲哀，故事人物們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們只能咬緊牙關活下去，伴隨著時時刻刻的恐懼，看著死亡在眼前發生，對於自己的無力也只能一退再退，退到恐懼不見了。

每一種情緒都有臨界點，超過能承受的重量後，再多的情緒都無法再困擾我們了。父親、男人、女孩、大提琴家的臨界點都已崩壞。父親繼續為家人打水，男人繼續在街上走著，女孩選擇不瘋狂；大提琴家給了動搖信心的人們很大的安慰。

受苦，都是來自死亡的恐懼，不安全的環境與基本生活所需也是反映出畏懼死亡，戰爭只是強化殘忍受苦過程的手段，而且戰爭都源於整個人類的自我分裂，這是左腦求生本能－－人我之分的延伸，自私是一種很可怕的毀滅；為什麼這書讀來如此悲傷，因這分裂的種子在每一個人心中悄悄發芽，靜待適當的機會茁壯。這長出來的苦果不是我想收穫的果實，也不是我能承擔的後果。

分裂沒有大小的差別，當然生活一定會區分自己與他人，然而我們可以不帶惡意，學著用包容、接受的態度看待每一個人，讓小小的、分裂的種子沒有適合的心土。保護自己之餘，也關愛整體生命。每一個人的力量都很珍貴，每一份善念都有助於消弭彼此的敵對意識，讓我們可以走上和平的道路。